那 8 歲的小孩,他跌倒了,他時常讓我想到達瑪(Damar),從 2 歲就與我分離的兒子,現在已就讀小學二年
級。 Ken 是奶奶第三個孩子的孫子。看到 Ken,好像看到達瑪的影像,因為他們的身影還有年齡都一樣,差異是 Ken
的膚色比較白、眼睛小小的、還有棕色的頭髮。但是達瑪的皮膚顏色就如熟成的人心果,有圓圓的眼睛與厚厚的頭
髮。
離開孩子的母親
我的名字是 Larasati。2014 年抵達臺灣的那段時間最難熬,因為要適應新環境,最沉重的事情是壓抑對於達
瑪的思念。6 年前,我在他 2 歲生日前離開。如今我眼前仍然可以清晰浮現出他如何哭泣、而我母親將他抱到後面,
不讓他看到我離家的身影。在去機場的途中,我一直流下眼淚,和他分離,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從那時起,我失
去了與達瑪的美好時光。我不再能聞到每次幫他洗完澡會塗的痱子粉香氣,或是在他學習走路快跌倒時伸出手。我
彷彿被思念淹沒。前三個月我快被搞瘋了,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已淚流成河,時時刻刻都在想像、在家裡正在做什
麼,希望再一次聽到他叫我「媽媽」。 離婚之後,我一人扶養達瑪。我選擇跟父母分開,在鄉下租了店鋪來隱藏我
的身分。我不想要別人認為我們這種離婚的女人就是喜歡誘拐別人的丈夫。兩年來,我困難的過著生活,直到下定
決心離開家鄉,臺灣是我選擇的國家。
在痛苦中你要不放棄認輸,就是繼續奮鬥
除了一張皮夾大小的照片,我還帶著一套 Upin & Ipin 的衣服,治癒我對兒子的思念。
每當達瑪洗完澡,我總會幫他穿上那件藍色上衣。睡前,我抱著那件衣服,撫摸並親吻它。我想像達瑪在這裡,
然後我們睡在一起。我照顧他,確保他熟睡,不被蚊子干擾。每天,達瑪未曾從我記憶消失。他臉龐的影子,陪伴
我在福爾摩莎奮鬥。每天都有一排工作等待我,每個小時都已經被規畫好,跟家人通話是我消除疲累最有效的緩解
方式。「媽。嗯……達瑪有問過我嗎?」 「當然有,女兒。有時候,他喝奶時會說媽媽……一邊在房間裡找妳,或
是我在客廳抱著達瑪的時候,他會親妳的相片。」
咚!
那句話使我思念溢出。但奮鬥才剛開始。我不能因為現況而放棄。我正在尋找道路,掀開各種阻擋的草叢,穿
越灌木林。我只有兩個選項:放棄認輸,或是繼續奮鬥,實現勝利。
因為愛孩子,我們才不得不離開他們
不知為何,他們都認為,為了出國工作而將小孩留給父母帶,是一件殘忍且自私的舉動。其實,如果那些孩子
之後沒有未來,又要經歷與父母相同的經驗,反而更殘忍。那樣的孩子最後會因為家裡沒錢而輟學,長大後為了糊
口只能打零工。不知不覺中假期結束了。如果是三年前,母親會將達瑪抱去後面,不讓他在我離去時哭泣。
這次,親密相處一個月的小孩卻抱著我的行李箱上車。他的臉上掛著哀傷,罪惡感又來臨,我才剛給他溫暖,
現在卻不得不離開他。
「弟弟,在家裡要認真念書喔。媽媽為了付學費還有我們的未來要工作賺錢。弟弟要聽奶奶還有爺爺的話。」
「好的,媽媽,但是不要太久,媽媽開齋節回家好嗎?」 我緊緊抱著親吻達瑪,不想放開他。他所說的話擊中
我的心。這三次的開齋節我從來不在家。對於小朋友來說,開齋節是收到紅包還有跟家人出門的特別時刻,達瑪從
來沒有經歷過。身為母親,我願意為達瑪的快樂犧牲一切。
以希望支撐下去
離開一個月,家裡很髒亂。四樓的植物因為沒有人澆水而枯掉,落葉滿地都是。奶奶快樂的迎接我回來。奶奶
是一個善良的人,儘管工作很累,但她讓我在這裡有歸屬感。她常常給我額外的錢來買儲值卡,還有每月的生活所
需,如洗髮精、牙刷、牙膏,也在我每次買菜的時候塞藏泡麵給我。甚至,如果她跟爺爺出門散步並在外面吃早餐,
奶奶會特地買沒有豬肉的食物給我。因為怕被家裡其他人發現引起「階級不滿」,奶奶叫我藏在房間裡或是偷偷的吃。
他們的團圓,我的寂寞
雖然距離遙遠,但是我對他的關心沒有減少。尤其有了智慧型手機,他時常用清晰的聲音背誦禱詞,當聽到他的
禱告時,我的心融化了。這個兩歲時被我留下的小孩,現在已經可以為我禱告。
除夕前一天,大家都有忙碌的事情。到了除夕夜,所有家人都來吃飯。長輩發下紅包,紅色在中華文化象徵精神、
快樂、善良還有福利。如同今晚,每個人快樂的說著新年快樂。所有來到家裡的人中,最影響我情緒的是 Ken。他
一邊拿著阿祖給他的紅包一邊到處跑。有時他的小手會拿起桌上的糖果,這是專門在過年期間端出來的。聽說,糖
果象徵每個人渴望的甜蜜生活。我仔細觀察 Ken 的行動,我的心如刀割,努力抵抗搶著冒出眼中的霧氣,想像奔跑
的是達瑪,而這是我們家族的開齋節慶祝,聚在一起,大家都快樂。
奶奶要我趁過年時好好休息。準備完爺爺奶奶的早餐後,我回到房間打電話詢問達瑪的消息,如我所料,他追問
我今年 5 月開齋節時。會不會回來…… (節選改編自 2020 移民工文學獎優選—Etik Nurhalimah〈疫情中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