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妻倆從地下室搭電梯上樓,話題圍繞著剛剛豐盛的晚餐,和小孩出生後的生活。酒足飯飽,丈夫打了一個哈欠:今
天安然過去,踏實且滿懷希望,距離新生命的到來又近一些。
到了家門口,他的神經突然緊繃起來。黑暗中瀰漫著危險的氣味,這是他訓練有素的直覺告訴他的。屋内漆黑一片,
他要妻子靠著牆,沒錯,身後的那道牆,他說,站好,小心。他伸手去開燈,燈亮時他看到客廳好幾處顯得特別怪異。他
知道,雖然不太留心家中的擺設,但這個景象並非出自妻子或自己的不經意。
房子很小,他很快看到反常關著的、從不掩上的浴室門,那一刻他的心臟彷佛觸火一般劇烈的顫動。他輕輕提起腳尖,
輕輕放下,像一隻貓,彷彿回到 8年前的南臺灣營區,在那裡他曾是一名戰士。
「嘘……」在碰上那暗暗生綠鏽的門把之前,他還特意回過頭。
他的視線穿過自己放在鼻尖的右手食指,射向門口牆邊焦慮的他。
2
今年本應是個好年。年初,他才告別安身整整 13 年的牢房,回到所謂的人間。他一無所有,除了那些不足為外人道
的技術,還有企圖。他打算轉換跑道,做一個正常人,但一顆心卻偶爾覺得不甘願:這一場把青春都賠進去的豪賭,是因
為老天的虧待。
他先到新竹找工作,好不容易有人用他,在一家塑膠工廠當操作員。他整天盯著那些機器,放料、造粒、分袋,薪水
也按月的流入他的戶頭。可是日子一久,他實在覺得無聊,無法說出這樣的日子最後是好還是壞,而當他想到過往那些恩
恩怨怨,就臉頰發燙,脖子滲出汗來。
離開塑膠廠後,他果然還是忍不住走回老路。那些以前陪他「闖事業」的夥伴也一起來了。他們個個心想,此生再當
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已經不可能了,起碼别虧待自己。只要不幹那些傷天害理的大事,哪怕到了陰曹地府,或許還比不上現
在難受。
這天,他要那個年輕人把風,自己偷偷潛了進去。鑰匙是年輕人為他準備的,循著門牌指示,他進了那人的房子。空
間不大,從擺設來看,屋主大概是一對年輕夫婦。
他翻到一對戒指,是夫妻倆人的婚戒。他看著晶瑩閃爍的鑽石,心想今年果然是個好年。
他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陷入了某種魔幻的沈思:自己如果也能找個人結婚,生個孩子,該有多好啊……。
3
浴室内一片狼藉,即使沒有鮮血,卻仍難掩一股肅殺的血腥味。他到場時,男人站在一旁問道:「要不要 CPR?」他
檢查了地上另一名男子的身體,雖然面部因為方才的打鬥、無法呼吸而成了紫青色,但脈搏尚在,於是對站著的男人說了
聲「不用」。
隔天,他從同仁那裡聽說,昨天永和闖空門的竊賊去世了。他腦中立刻浮那名竊賊的臉,以及昨晚站在一旁的那名壯
碩的男人。然而更揮之不去的,是他進入那戶屋子時首先看的那個男人的妻子茫然驚恐的神情。這時,他的太陽穴開始隱
隱抽痛。
「防衛過當,法官又要傷腦筋了。」同事端著一杯咖啡,悠哉的在他身邊坐下來。
所内現在熱烈的忙碌了,他找到當事人的資料。死者 45 歲,身高 180 公分,有多起竊盗前科,13 年前因強盗罪入獄,
今年初獲假釋出獄。屋主 34 歲,170 公分,海軍陸戰隊退伍,深諳格鬥搏擊技巧,房子是租的。屋主的妻子身懷六甲,
將在下月臨盆。
他記起昨天男人話語中的焦躁以及女人眉間的憂愁。男人對他說:「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我的老婆、小孩怎麼辦?」
他記得自己當時對這句話沒有什麼積極的反應,匆匆勘驗完,便回派出所準備下班。
如今,他想到深高冰冷的法庭,對於男人的問題,終於也有些心有戚戚的共感,但此時此刻,他依然不知道該怎麼回
應他的話才好。
4
「最好你家被入侵還可以這麼冷靜!」
「你認為屋主能承受妻兒受到傷害的後果嗎?犯罪就是犯罪,悽慘的背景不是脫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