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節慶:Mona Ozouf對集體行動研究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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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節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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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慶的革命節慶的革命
節慶的革命:
Mona Ozouf 對於集體行動研究的啟示
對於集體行動研究的啟示對於集體行動研究的啟示
對於集體行動研究的啟示
何明修
南華大學應用社會系助理教授
對於社會學家而法國大革命並不是一個陌生的主題歷史社會學的大師 Barrington Moore,
Charles Tilly, Theda Skocpol 等人都曾處理過這一段歷史,他們所開創的分析方式為了後來的集體
行動研究奠定了基礎粗略地來說這些研究所提出來的歷史社會學問題如下在何種社會條件
下,革命行動會產生?革命的成功與失敗又是受制於何種條件?革命所帶來的社會變遷又是如
何?這些問題佔據了社會學的研究核心,也是目前學者對於社會運動的當前社會運動的提問重
點,追根究底,「結構—行者」是最重要問提最能張題設定(problematic)。馬克思的著
名顯這個問題設定的內容為何人類創造歷史但是卻不是其選定的條件下進行?因此這個問
題設定要求研究者進行因果分析在客觀的結構條件與主觀的行動者介入之間找尋線索解釋集
體行動的起源、發展與結果。
在此,我們並不否認這樣的提問是十分重要的,也是符合古典社會學的研究旨趣。然而,
除了結構—行動者的問題設定以仍是有許多的議題可以在集行動研究探討。在此,
「文化—行動者是一個可以提問的面向在此我們所關心的問題包:觀念、意識思想的
力量如何形塑了集體行動的展現?透過集體行動人類又如何創造出新的文化形式?而集體行動
者的努力又是如何地改造了社會的文化景觀?在本文中,我們將要探討 Mona Ozouf 的《節慶與
法國大革命》
1
[1](以下簡稱 MO)文化史的經典研究,來探討社會運動文化分析的可能性。
在法國大革命的史學研究傳統馬克思主義發揮了十分深遠的影響尤其是 Albert Soboul,
Jean Jaurès, Georges Lefebvre 等人的作在此馬克思主義是指一種重視經濟結構對於政治權力
影響的研究方式其核心的概念就是階級研究者探討基於不同經濟利益的布爾喬市工人
貴族地主農民等階級如何在這個革命舞台上進行政治鬥爭而革命行動的結果又是如何視階級
聯盟與衝突而轉變。然而自從七○年代以後新一波的史學家開始重視革命與文化的關係
不再只是從事單面向的階級分François Furet 就是一個典型代表,他抨擊馬克主義的分析
法國大革命簡化成為布爾喬亞與封建貴族之間的對抗事實上階級分析無法解釋真正的革命起
源與後續演變因為貴族地主從來不是一個統一的社會行動者同樣地反封建貴族的布爾喬亞
主張並不是在革命之前就存在的,而是隨著革命的激進化才出現的。Furet 將階級分析放在次
的地位並且要求將文化研究重新放入革命的研究議程之中對於他而言國大革命的本質即
1[1] Mona Ozouf, 1988,
Fes
t
ivals and the French Revolution
, trans. by Alan Sheridan,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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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權力與象徵表現的辯證」或者說「革命就是一種權力的集體共享象徵影像(a collectively
shared symbolic image of power)」
2
[2]。
因此,Furet 所代表的新一代的史學家要求將文化分析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他們拒絕了粗糙
了的經濟/政治下層結構/上層結構的劃分而將文化或是意識型態視為派生的次要的或是
被動的革命作為一種極緻化的集體行動固然是以權力為核心的衝突事件但是文化領域的鬥
爭並不是附屬於權力鬥爭的邏輯之下政治對抗並不只是利用文化象徵作來為精神的武器文化
象徵本身就是一種充滿對抗的場域。Lynn Hunt 就如此指出,「法國大革命對於經濟發展與政治
穩定的貢獻很少」其真正的成就是在於「制度化一種煥然一新的政治文化」就是包括了「民
族重生的語言、平等與博愛的姿勢、共和主義的儀式」等新文化
3
[3]。
其次,「結構—行動者」問題意識所重視的在於兩者之間的相互依賴:行動者的介入扭轉
了結構再生產的長期趨然而結構本身也為起初行動設下了必然的起點與限制同樣地「文
化—行動者」的探討我們也是重視其兩者的相互作文化是起源於人類有意識的行動
是文化領域也有其自身的邏輯從而驅使行動者採取某種的行動文化即是關於動者的識、
觀念甚至是整個生活世界但是主觀的東西並不代表它就是隨意的而缺乏現實性的基礎
命作為一種集體行動者的介入自然是要與舊文化採取對抗並且建立一套新的語言與觀念
是文化並不是具有百分之百的可塑性任由當事者隨意安排而聽其使喚因此如果說某場革命
因為種種的結構抗拒而宣告失敗,那麼我們應該也可以在文化的領域上找到相似的抵抗。
簡而言之,新的文化史學者試圖對抗馬克主義的化約論,反對革命史簡化成為階級鬥爭的
邏輯。Mona Ozouf 的革命節慶研究即是這種新文化史的代表作,試圖將以往被忽略的文化要素
重新納入集體行動的分析中。接下來,我們就來說明 Ozouf 的觀點。
根據涂爾幹學派的定義節慶(festivals)是一種社會時間的制度性安排以區隔出日常的生活
作息節慶與日常時間的對立是根源於人類生活的二元性格一方面是屬於神聖的集體的領域
另一方面則是世俗的個人的領域透過節慶的集體活所有的參與者喚起了沈睡中的集體連
重新體驗了共同生活所需要的認同與投入節慶本身就帶有踰越的性格它是日常生活的顛
在平等所禁止的事反而成為可以、或是必須做的事另一方面節慶也是感性的,除非透
過共同的情緒宣洩飲食享樂與身體經驗等外在的感官剌激一般人很難理解到彼此之間所存在
的社會連繫。
2[2] François Furet, 1981,
Interpreting the French Revolution
, trans. by Elborg Forst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78.
3[3] Lynn Hunt, 1984,
Politics, Culture, and Class in the French Revolution
, (London:
Methuen& Co. Ltd), p.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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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節慶的雙重性格,即踰越日常規則與感性表現,即是與集體行動緊密相連。在此,
所謂的集體行動是指一「由具有共同目的與彼此團結人民所發動的集體挑戰持續與精英、
對手與權威從事互動」
4
[4]集體行動要求參與者打破平常的角色認定,從而開始挑戰既定的
力關係,因此,它就是一種日常規則的踰越。在這一點上,Ozouf 引用了史學 Michelet 的著名
說法「革命就是一種節慶」國大革命打破了過去森嚴的等級劃分,所有人都獲得了政治參
與的機會其次要說服群眾為共同的目的獻身則是需要訴諸於彼此之間的團結感這種集
體情感的助成則是透過感性文化表現象徵符號共同儀式因此,革命不只是在政治上要推翻
舊政權,更是要在文化上建立新的制度。
《節慶與革命》Ozouf 一開始就駁斥了傳統以階級鬥爭為主的法國大革命詮釋Aulard,
Taine, Duruy, Jaurès, Cabet 等研究者傾向於將革命節慶視革命者的政治手段個節慶的舉行常
被視為敵對的派系之間的鬥爭眾只是動員進來政治領域中成為政爭的工具她指出僅管
革命者內部鬥爭嚴重,但是節慶仍是指出了他們之間的共同想法,甚至是一種「集體需要」
(MO25)。在這個意義上,節慶是「超越於政黨之上的」(MO: ch. 3)另一方面,她也拒絕了保守主
義的解釋後者將革命時期的反天主教政策包括以革命聖人來取代宗教聖人至高存在」(the
Supreme Being)的崇拜來取代上帝崇拜、革命曆法來取代基督教曆法等,視為一種過激主義的
現,破壞了社會的道德基礎。相對這種支持宗教的右翼觀點,Ozouf 反而認為,革命節慶是建立
新社會秩序的初因為「透過節慶新的社會連繫成為顯著的恆的不可動搖的」(MO9)。
換言之革命行動是起源於舊制度的崩解而其本身則是指向未來的社會圖像因此命時期
的廣泛節慶動員就是要建立並且強化新的道德秩序。
《節慶與革命》一書中Ozouf 仔細地分析了節慶形式在整個革命過程中的演變。在革
的初期隨著舊政權的倒台各地民眾開始自發性採取一些富有象徵色彩的集體暴力例如種植
代表革命的自由、穿戴三色帽章(tricolor cockade)、將貴族城堡上的風向雞移至城鎮廣場、在教
堂中放肆飲酒等(MO37-9)這些集體行動的重點並不是在於對於人身與財產造成損是在象
徵意義上推翻了教士與貴族的統治秩節慶式的狂熱侵犯了封建主義的禁地支持革命的群眾
從事的是一種文化的抗議。
在整個革命過程中慶一開始是群眾自發性的集體行後來則是成為革命政權的動員
1790 年之後,新政府舉行了一連串的政治節慶活動,以紀念某位革命先烈(如瑞士人
ChateauvieuxSimmoneau 等)或慶祝某項政治主題(聯盟至高存在等)針對這些官方的節慶Ozouf
進行了十分精彩的文化分析就以 1790 9 20 日在巴 Champ-de-Mars 所舉行的聯盟節慶(the
festival of federation)為例,她指出節慶活動特意邀請全國各省的代表到首都來集會。一方面,這
種安排強化了新生的跨區域團結,而「舊的破碎法國則是消失了」(MO56)。因此,革命後的
國不再是被種種的封建特權,例如自治城市行會組織、等級劃分等撕裂而零碎化。另一方面
從各省前來參與首都的節慶,就是一種法國領土的朝聖之旅(pilgrimage),誠如 Ozouf 所指出的,
4[4] 引自於 Sidney Tarrow, 1994,
Power in Movement: Social Movements, Collective
Action and Politics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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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即是「巴黎對於外省的洗禮,一種對於同質性法國領土的肯定」(MO57)。換言之,革命節
是具有高度的象徵意義而這些意義的傳達則是透過實際的感官經驗使得所有參與者留下深刻
的印像事實上慶的公開性格也更彰顯了革命的敵對者即是那些拒人於千里之外躲在陰
暗角落、從事反革命密謀(conspiracy)、勾結外國勢力的貴族。貴族是在這些共同聚會中是缺席,
而他們的不在場則加強了所有出席者的團結感(MO59)。
要了解革命節慶文化意義Ozouf 進一步探討這些集體行動的美學形式尤其是涉及了空間
與時間素材的運在空間方革命節慶需要一個公開外的空間是相對於傳統貴族的
「封閉的、分開的、孤立的」聚會方式(MO128)。在場地上,革命節慶偏好半圓劇場,因為圓圈
代表了民族的團結,可以不斷地向外拓展(MO130-1)。革命空間要被具體表明,指出其共同聚
的特性因此節慶安排者偏好使用鉅大的圓柱標誌出共同空間的範圍而置於中央的祭壇則
是代表所有參與者的誓言(MO133)。即使是動態的遊行活動中,路線的選擇也反映了新政權的觀
在有些節慶中,遊行故意安排跨越城市邊界的遊行,這是代表跨越舊體制的關稅限制反對
將城鄉分隔開(MO143)
的,對於空間的集體感覺培養出參與者之間的團結感。
除了分析節慶文化的表現形式,Ozouf 進一步處理了官方政策與俗民態度的辯證。從一開
革命者就知道其統治正當性與天主教的傳威相對立因此政權的持續是有賴於成功地推
行改宗政策因此,革命政府廢除基督教曆法改行新的革命曆法這就是試圖建立一種新的社
會時間,並且使得俗民生活能與基督教教義脫勾。然而,Ozouf 指出,負責推行新曆法的官員在
法國各地都面臨了民眾的抵制眾對於紀念革命先烈的節日不感興趣是仍舊維持各種聖人
節的傳統僅管政府廢除了一週七日的星期制改採十日為一單位的新曆法但是民眾仍是在基
督教的安息日穿上最體面的衣而不是在革命曆法第十日(dècadi) (MO228-9)。在此,革命官員
扮演起啟蒙者的角色,他們試圖教育民眾要求他們放棄古老的迷信而改採理性的態度那些
尋常百姓的反對卻顯示了一點:「曆法是一種遠比支持它的意識型態更能抗拒改變的制度」
(MO231)換言之革命政府試圖推動一場徹底的文化大革命主事者認為要根據宗教的影響力,
就是要在日常生活上完全根除與其有關的時間安排是他們所忽略正基督教曆法已經成為
一種習以為常的生活方民眾並不是因為宗教情操而遵守這套作習規而是因為這已經成為
一種共同的社會制度到後來革命政府所動的新曆法是隨著反革命勢上台而消失而這些熱心
革命者的最大錯誤則是在於相信人類的完全可塑性。 Ozouf 所評論的,「他們所意圖的是自
發性,但是他們卻採取由謹與強制合而成的手段(MO11),也是為革命權的文
策最後宣告失敗的主因
最後讓我們來討論節慶與革命》能對於集體行動的研究提供何種的洞見曾提到,
新的文化史研究者試圖對抗一種階級分析為主的史學研反對將文化現象附屬於政治鬥爭的邏
相對於馬克思主義的「結構—行動者」的問題設定他們提出了關於文化與行動者之間種
有趣而複雜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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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沒有社會衝突是是「文化零度」的情境下進行的,衝突的標的物除了物質的利益以
也包括了種種的文化表現形式而這些文化抗議不能只視為政治手段而延在若干情形下
它們本身就社會運的目標。在社會中,七年代以來的資源動員論(Resource Mobilization
Theory)試圖將社會運動的研 究與社會心理學脫勾析將集體行動定位為一種針對群體利益的
組織動員這種主流的分析策略並沒有認真看待運動所表現出來的文化層面而將探討重點擺在
實際的利益政治如此一來文化就成為了一種殘餘範研究者也不再重視運動參與者是透過
何種的集體感性形式獲得團結。另一方面,源自於歐陸的新社會運動理論(Theory of New Social
Movement)則是看到了利益政治以外的面向,他們將晚近以來的社會運動定位為一種文化抗議,
也就是以建立新的認同為志。在溝通行動理論的影響下,許多研究者(如 Claus Offe, Jean Cohen,
Klaus Eder)將女性、生態、反戰抗議視為一種追求新文化認定的集體企圖,他們所要求的是自主
的生活世界而不是受制官僚體制與資本主義扭曲的文在新社會運動理論文化的重要性
固然獲到了重視但是溝通行動理論的觀點卻將認同的討論窄化成為「自主的」被殖民的」
而忽略了其他種種的文化表現形式。我們認為,新社會運動理論預設一種過度理性主義的
(rationalistic)觀點,不只將言談共識(consensus)視為集體行動的最終目標,同時也是運動團結性的
源頭。
因此,無論是資源動員論的利益政治模型,或新社會運動論的溝通行動模型,都無法掌握
這一點:透過共有的文化生活,集體的認同與團結才能塑造出來。關於這一點,Ozouf 在《節慶
與革命》言中就曾提到從十八世紀的理性啟蒙觀點來看「傳統的節慶活動已經成為一種謎」
(MO3)啟蒙哲學家認為俗民節慶是迷信的表現而且在過節時慶祝時一般民眾都行為不檢點,
社會角色混淆,他們沈溺於賭博鬥毆、遊手好閒等。離群索居的哲學家不太需要強烈的
共同生活他們自然無法理解為何社會連繫要不斷地透過儀式性的節慶而強平時的俗民生
活是如此事集體行動的時候更是如此因此同的文化形式是集體行動所不可或缺的要求
而這一點則是過度理性主義的社會學分析往往忽略的。
其次Ozouf 深入的分析也指出了文化領域的慣性法透過有組織的強制力而加以任意改
誠如她所指出的但是革命者的錯誤在於鳥托邦主義的心態自我盲目地認為可以透過強制
動員與國家介入來創造自發性的民眾信仰他們過於理性主義認為人類可以透過這們方式來
改變(MO11)。關於這一點,也能重新讓我們思考什麼是社會運動的文化。正如很多運動組織
所發現的要說服群眾起身反抗很難用以一種外來生的論述來加以灌輸在這個意義上
列寧對於「歸諸的意識」(imputed consciousness)之堅持是有其困難的。革命先鋒要向工人階級說
明科學馬克思主義的語並且成為他們的信仰通常會面臨極大的抗追根究底文化的
強韌生命力是根源於集體生活的社會事實這個涂爾幹的洞見能我們更進一步探討運動與文化的
關連性因此成功的運動動員往往不是由於組織者試圖割裂舊文化的牽而是有技巧地將「舊
酒新裝」,將過去的文化元去重新組裝,成為一種可以說服群眾參與的運動論述。因此,正如
Sidney Tarrow 針對美國民權運動與波蘭團結工聯所評論的,「美國的權利[觀念]與波蘭的天主教
已經存在好幾個世代但是沒有明顯地幫助非裔美國人與波蘭工人擺脫他們的壓制正是由於將
From: 2001《教育社會通訊349-14
新的文化元素織入文化毋體之,才創造了集體行動的框架(frames)
5
[5]。因此,新的而且是成
功的運動文化並不是「無中生有」(
ex nihilo
),而對於舊文化的重新詮釋與運用
總而言之,我們認為社會運動的研究可以更重新其文化的面向,而晚近以來的法國大革命
文化史研究則是提供了另一套的構思可能。
5[5]
ibid.
, p.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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