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觀察:知識論與方法論概念的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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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觀察:知識論概念VS.方法論概念



東吳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1. 科學觀察的相關爭議


科學研究不是單純的去累積事實,科學也不是一大堆事實的累積。「就科學是理性的、批判的而言,它是一項力圖去整理事實,並在清晰的語言結構中,用一種首尾相融貫的、有系統的方法來表達這些事實的嘗試。因此,科學大多開始於觀察的終止處,甚至..大多數科學還涉及到觀察開始之前發生的情況。科學觀察並不是沒有框架的,它是在某種(理論)預期的秩序中進行的,該秩序已先得到安排,它把某種觀察看做是另一現象的一種情況。因此,觀察從來就不是向科學家提供被動的資料,而是使科學家進入推論、推理、剪裁、調整、搭配的過程,這些標識出科學家的事業是系統的、理性的事業。」1這樣一種理性的科學,不僅涉及到「認識事實」,也進一步闡明這些事實之間的關係。再深入來看這種理論概念的、語言的抽象,變成一種用表達事實及其關係的符號來進行操作的手段,而不是用這些事實本身進行操作;它是用符號操作代替了對於事物和事件的操作,用理論推理代替了事實世界中的直接行動和干預。

經驗科學(empirical science)必須與事實有關,而這些事實是藉由實際觀察、測量、實驗與世界上的各種客體、事件和過程的相互作用來確定的。廣義的觀察(包含測量、實驗等)及其條件,如何做為經驗知識的基礎或根據而產生作用,如何依據它們做為証據而做出科學推論和說明的關係,一向在哲學史、在科學哲學史中就充滿了爭議。其中,有些爭議已不再有趣,像感性的/理性的,經驗論/理性論,分析的/綜合的等議題;但有些爭議卻仍持續在發酵,像實在論/反實在論(realismanti-realism),表象論/反表象論(representationalismanti-representationalism),贊成或反對有所謂的符合(correspondence)等論題。然而,本文要處理的一個仍在發酵爭議的論題,既與上述這些爭議論題關聯,甚至就直接針對觀察的判準(the criterion of observation)做爭辯,希望使我們有標準來確定什麼是可觀察的東西(the observable)、或觀察述句(observation statement)究竟是什麼。這個爭議,其實有許多不同學術山頭或陣營涉入,但總體來看,卻可粗分為把科學觀察看做知識論概念(epistemological conception)和把科學觀察視為方法論概念(methodological conception)的兩大戰線。前者包括知識論學說中的實在論(realism)和現象論(phenomenalism),後者則有日常語言分析(the analysis of ordinary language )學派和語言分析的實用主義(linguistic pragmatism)學派。前者的共同主張認為,判斷可觀察性的判準,要靠一種關於知識的理論加以探討,在這樣的理論中,某些實在的東西在理論上被界定為可觀察物。而後者的共同態度,則在力求迴避各種知識論(Richard Rorty甚至認為知識論已經「死了」),轉而把焦點放在分析一個言說論述的共同體究竟如何使用觀察或可觀察物這類術語,或在談論觀察的各種方式中何者最適合於特定的溝通和描述之任務。

顯然,這些爭議迥異於一般把觀察視為明顯事實或透明經驗的觀點。但試看下列假想的對話:

甲(一位多產的文學家):今天天氣真好,亮麗無垠的藍天,真令人心情暢快!

乙(一位有怪癖的物理學家):不,你看到的不是藍天無垠;你真正看到的是光子束進入大氣層上部時發生折射的太陽光,而你按照常識的方式,把這解釋成為「我看到亮麗無垠的藍天」。

甲:不,不是那樣。我看到的是藍天,正如你看到的是藍天一樣;然後,你才進一步用折射光之類的「理論」來解釋這個觀察事實。那是你的解釋,不是我的。

乙:不,你錯了,我完全看不出是「藍色的」天空,因為藍色是光線中有特定波長的譜線才會顯示出來,而現在光的折射卻沒有這回事。

甲:你的眼睛才真有問題,或者是我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東西。

丙(一位哲學學壞了的哲學家):噢!別吵了,你們都沒有錯;你們看到的是同一個東西、同一個天空,只是一個觀察到的是現象,一個看到的是實在的本質。現象是非真亦非假,本質則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甲和乙:#@#@#@#@????


看到的天空是藍色的,是不是觀察述句?光子束在大氣層上發生了折射,是不是觀察述句?物理、化學家會說在雲霧室觀察到原子的蛻變,甚至科學家還把光在真空中的速度是每秒2.99792X108米當成觀察事實,這些是什麼意義的可觀察事實?或它們所依賴的可觀察事實又是什麼呢?究竟,觀察述句是一特定的類?還是說,我們可以不同方式來設想,觀察述句和理論述句(theoretical statement)不過是程度上、而不是性質上的差異;也就是說,所有觀察述句都是某種程度的「理論」述句,而所有理論述句都是某種程度的「觀察」述句,它們都共處於一個不具明顯區別的連續區中?抑或說,我們仍要堅持日常的理解,並把觀察全拉回來訴諸這種日常理解,認定觀察必須要與日常普通的看、聽、觸摸等有關呢?

這些都需要關於觀察判準的討論來定奪。底下,就依序扼要論述觀察的知識論概念與方法論概念兩大戰線、四個不同陣營的主要論點和批評。




  1. 觀察的知識論概念


作為我們關於外在世界的認識(知識)理論,實在論和現象論針對可觀察物(the observables),可說提出了不同種類的東西做為認識的對象。

實在論者的主張認為,我們所認識和所感知的對象,是獨立於我們的認識和感知而存在的東西,因而,認識和知覺的對象是世界中的事物。其中,直接實在論者(direct realists)或常識實在論者(commonsense realists)認為,外在世界的物質客體和屬性是直接被認識的,我們按其實在面目認知它們。表象實在論者(representative realists)則認為,我們對外在世界的認識是間接的,是通過實在客體在我們身上引起的直接印象或觀念而獲得;或用現代觀念說,直接認識的是感覺與料(sense-data),對獨立存在的實在客體之認識,是間接推論得知。批判實在論者(critical realists)卻強調,真正要重視的是,我們關於外在世界認識所根據的知覺証據之解釋性與批判性判斷的作用,並把這種解釋性、批判性活動視為引發知識的中介,而這種知識依然是對一種獨立於我們的實在的認識。

反之現象論者(phenomenalists)不認為我們是直接或間接認識外在的實在事物;外在實在事物至多不過是一種有根據的思維的構成物(construct)或一種假說,就此而言不是被認識的。我們所直接認識的對象是感覺印象(sense-impressions)或感覺語料,或就稱做現象。至於這些現象呈現出怎樣的表現(appearance),則是精神或心靈對一大堆感覺與料進行操作和構思推理的複雜事務。所以,現象論者的典型論証常認為,我們所能認識的是事物的表現方式,而不是它們的自在方式,因為物自身(thing-in-itself;自在之物)是不可認識的。外在世界和事物對象因而是思維的構成物,或是通過習慣、信念所設想的對象客體,而不是認識或知覺的對象2

實在論者和現象論者相互間的爭辯,無論各自陣營內或不同陣營之間,當然很多。但筆者在本文要處理的是此二者可能共同犯下的思想謬誤,主要可分兩點來加以批評:一是伴隨笛卡兒式00000000000000主客二元對立思維而有的「神秘的指稱理論」,二是伴隨「上帝之眼」或「旁觀者理論」所產生的「概念框架獨立性」的謬誤。這也是傳統形上學實在論(metaphysical realism)的兩大謬誤,尤其自笛卡兒心物二分後更形凸顯的思想陷阱。第一點把心靈精神神秘化,從而使觀察活動變成扭曲了的行動;第二點則把世界神秘化,使世界脫離了觀察者成為不可思議的東西。下面就依次討論這兩點批評

依循Hilary Putnam對形上學實在論的批判討論,所謂形上學實在論的核心觀點是認為「世界是由不依賴於心靈之對象的某種確定的總體(totality)所構成,對『世界的存在方式』,恰恰只有一種真實的、全面的描述。真理不外乎在語詞或思想記號與外在事物和事物集合之間的某種符合關係(correspondence relation) 。」3這種觀點涵蘊了物、主客二元對立的看法,也緊密地連繫著「上帝之眼的看法」(a God’s Eye point of View)或「旁觀者理論」(the spectator theory) 。心靈和世界是各自獨立、不相連屬的,心靈被設想為可以永恆的視眼不受世界影響,可以旁觀者的眼光和態度不涉入世界,去從事所謂的觀察和理論探究。知識就是「符合事實」的真理「事實」則都被視為來自事物本身,其客觀性地位是由外在世界所保証。雖然康德打破了這種神話「自在之物」或「事物自身」不可知,但現代經驗論者經此洗禮後卻仍難逃形上學實在論的牢籠,重新在尋找客觀中立的事實之根據;有關感覺與料(sense-data)、既與物(the given)、感質(qualia)等的議論紛呈,無非為尋找不依賴於人類文化、歷史、語言的「事實」,為追求最少人的污染的「符合事實」之真理,俾為科學探究下註解

姑且不論Putname關於「桶中之腦」(Brain-in-a-Vat)自我反駁(self-refuting)的論証是否成功,因其論點而提出批判的「神秘的指稱理論」(magical theories of reference)4,卻的確足以針砭實在論者和現象論者難以脫逃的形上學實在論的認識觀(episteme)。因為此二者的認識觀都以為,我們的表象系統與它所表象的東西之間具有一種內在的、固有的、神秘魔力般的連繫;就像只要我們寫出或說出「我們是桶中之腦」,就似乎真有所指的桶中之腦。但這完全錯了。首先,內在的語詞、意象、或記號未必就指稱它的對象,或者說,語詞和心理圖像並不內在地表象它們與之有關的東西。就像一群螞蟻在沙洲爬過,留下的足跡看上去像極了邱吉爾,但並不指稱邱吉爾一樣。同樣一隻小貓在電腦鍵盤上跳了一下午,留下幾個可辨識的字詞I....am....a....F....AT....CA....T....,我們也不能據此說牠在說自己是隻肥貓。當桶中之腦說出「我是桶中之腦」「我面前有棵樹」,也許只是指稱電流信號A和電流信號B,而不是人類日常語言「桶」「腦」「樹」等指稱的相應對象。其次,即使相同的語詞系列也不必定指稱相同對象。換言之,不唯語詞本身無法確保特定的指稱,且決定語詞在脈絡使用的規則,也同樣無法保証特定的指稱。就像Putnam所舉例子,在另一孿生地球上把各方面看起來像是地球上的水的東西叫做H2O,最後它畢竟仍不是指地球上的水。或者像兩部設計完好的超級電腦,讓它們進行類似人們的對話遊戲,最後即使世界絕大部分毀滅消失了,它們仍可持續不斷地對話下去。因而,包括規律、慣例,大腦的言語行為傾向也不因這些「程序」在語詞語詞之間、或語言提示與語言對答之間建立了連繫,就必定有明確指稱的保証

神秘的指稱理論把心靈或精神神秘化、魔力化,讓實在論者和現象論者誤以為表象的觀念或記號保証了外在世界特定的指稱,把一種描述的存在和被描述者的現實化混為一談。桶中之腦的自我描述是一回事,但其現實化則是另一回事。但因近代科學的成功,很多知識論者把「物理的可能性」當成實際上真會出現的事物之可能性,就像自我描述的桶中之腦是一種物理的可能,只不過意味是一種與物理學規律相容的事態之描述,卻被誤認為可以真的成為實際的桶中之腦

。一旦我們明白桶中之腦提不出「桶中之腦的問題」,則笛卡兒試圖經由確立精神實體的存在,再去推出物質實體的整個論述方式,無異是錯誤的思維。類此,實在論者和現象論者的認識觀,藉由觀察活動而從心靈表象去捕捉事物對象的指稱或符合關係,繼而把真理視做內在主觀意識(表象系統)對外在物質世界(事物對象)的如實對應,同樣是錯誤的思維。縱使我們能透過理論的和操作的條件制約,決定出一個語言系統中任何語句的真值,這些條件制約也不過明確了語句真值的決定,而這些語句所使用的個別語詞之指稱仍是不確定的,甚至我們總有可能對整個語言系統做截然不同的詮釋。僅僅確定整個語句真值的觀點並不足以確定指稱,即使它為語言明確了在各種世界中的真值。這種情形,在科學史上絕不是罕見的鮮例。許多科學語詞或概念,在科學變遷或理論革命的過程中,出現意義的微幅變換甚至劇烈變化,所描述事態(或指稱對象)也截然不同,確屬常見的事5例如,原子、重量、質量、時間、空間等;甚至,有的語詞已根本不適用、沒有指稱對象,卻依然被保留使用,像電流。可見,用心靈表象的種種指稱理論去把握科學觀察活動,無疑是不恰當的

以上是對「心靈」不恰當設定的批評,接下來是對「世界」不恰當設定的評論。

由於牛頓理論的成功,並以極富魅力方式呈現關於世界整體的「上帝之眼」的觀點或「旁觀者」的理論影響,使得實在論者和現象論者多不自知地墜入形上學實在論牢籠中。在牛頓理論描繪的圖景中,世界是一龐大機器,人僅是這個龐大機器的子系統,一切都由牛頓式的決定論法則得到說明,世界自身以一種明晰的方式將本來面目顯示予人。世界脫離觀察者而獨立,觀察者則得以永恆觀點或旁觀者觀點去談表象與事實的符合

但量子力學的革命,尤其是N. Bohr的哥本哈根解釋卻粉碎了上述科學認識論迷夢。在觀察者與被觀察系統之間存在有一切面(cut),此一切面使物理學概念對實驗狀態只具有一種相對性。觀察系統需要「觀察者」和「儀器」的加入,觀察者和儀器不再只是獨立於系統之外的「旁觀者」;系統只有在觀察者和儀器加入時,才會顯示出來。而一旦觀察系統必須容納觀察者和儀器的加入,系統便是相對於觀察者的顯示了;也即是說「系統的每一個性質,只是在特定的實驗狀態中與特定的測量儀器相關時,才被認為是有意義的和存在著的」。這種新世界觀的轉變甚至『經驗世界』,即我們的經驗世界,也不可能只用一幅圖畫就完全描述;相反,我們必須『互補地』使用不同的古典圖畫——在某種實驗狀態下用波的圖畫,在別的實驗狀態下用粒子的的圖畫——並且放棄那種用單一圖畫涵蓋所有狀態的觀念,才能予以描述。」6

沒有觀察者的世界,脫離了人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既是無解的,也是不合法的Putname曾舉例論証,從邏輯角度看,只要我們談論對象,就必須使用概念、邏輯;而只要我們使用了概念、邏輯,我們就是在我們的角度和觀點下談論對象。試想一個由X1X2X3三個個體組成的世界(姑且擱置「三個個體」已使用到概念的爭議),現在的問題是這個世界有多少對象構成?Putnam的回答是「我們可以識別『個體』、『對象』、『粒子』等,於是發現只有三個對象(它們是獨立的、不相關聯的『邏輯原子』)的世界,這並不荒謬。但是,還有許多非常好的邏輯學說,它們會導致不同的結果。」7Putname,對於Carnap的描述而言也許是三個對象,但對某位住波蘭的邏輯學家的描述而言,這個世界卻是有七個對象。他認為,這兩種描述均可成立,因為它們是兩種不同描述框架所產生的結果,「關於哪一種描述才是正確的,並沒有事實可言。」8

對象和存在的概念,具有許多不同的使用,而不是只有一種絕對的「意義」。當我們說,獨立於概念框架的對象概念是錯的,理由就在於,離開所選擇的概念框架,我們甚至沒有了使用存在量詞這些邏輯概念的標準。實在論者和現象論者的認識觀,是以分割世界自身和我們用來思考與談論世界的概念框架為前提,在這種形上學實在論的思維中,莫須有地去討論脫離了框架後似乎還有世界自身的「對象」「存在」的問題。Putnam指出,在經過Davidson「圖式/內容」分割的否定Goodman世界/描述」分割的否定,以及Quiue對本體論(存有學)的相對性(ontological relativity)的捍衛後,我們更可清楚明白「認為有一阿基米德式的原點,或一種對世界自身所固有的『存在』概念的使用,由此使得『真正有多少個對象存在』的問題有意義,這種觀念是一種幻覺。」9這種幻覺來自於形上學、認識論的「旁觀者」觀點,是一種不合法的觀點。以此不合法的形上學、認識論觀點刻畫科學觀察活動,無異治絲益棼了

綜合上述,實在論和現象論關於觀察的知識論概念,在難逃形上學實在論的思維窠臼下,一方面把心靈及其表象系統神秘化,另方面把世界自身神秘化,企圖再去談論表象系統與事實世界的符合,就猶如緣木求魚的荒謬了




三、觀察的方法論概念


語言分析關於觀察的方法論概念,不是要提出一種關於哪些種類的實體是可觀察的理論,不論是感覺與料、物質對象或是表觀等;而是打算描繪出觀察這個術語怎樣被使用,或在一個言說論述的共同體中這個術語具有什麼樣的意義。所謂日常語言分析學派,是去考察關於觀察的涵義在日常使用中的各個線索。而語言分析的實用主義者,則力圖考察為各種特定目的而使用觀察的各種不同用法之優點(或便利、效益等) ;比如,為了科學的目的而構造出一種理想化語言(ideallanguage),被認為提供出對於可觀察性這個術語是可取的科學用法

日常語言分析學派的研究顯示,觀察(observe)一詞有多種用法,其中有些與日常方式相連繫,有些則不然。例如,觀察被當做是指看、觸、嗅這類事情,與表示感性知覺的術語相連繫

但觀察也有「理解」「從理性上領會」等意思,全然不同於看、觸、嗅的事物;如在「我們觀察到黃道歲差的週期是二萬六千年」,或「我們觀察到英國國王受到一項限制獨裁政策的約束」等句中的使用。同樣,觀察,也有在「注意到」或「認為...」的意義上被使用,如「她觀察到事情的進展比原先預料的更糟」。諸如此類,觀察的涵義和範圍取決於語言使用的脈絡;要詳細說明這些用法,就要詢問各種語言脈絡中觀察一詞被用於哪些種類事物。脫離有關各種日常用法的報告和描述,就不存在關於可觀察性的「本質的」或「理論的」定義。所以,如果物理學家共同體在他們之間把觀察用於原子的蛻變,或在一個磁場裡的漲落這些「對象」,那麼,這些「對象」在這些框架中就是可觀察的東西。10

有人或許會反對,認為如此一來,物理學家的特殊用法豈不和一般日常人的普通用法混為一談了。但這個問題對日常語言分析家來說,只不過是一個語言的言說論述共同體範圍或規模大小的問題,而不是特殊/普遍分割下的差異。類似的問題,對中世紀歐洲人而言,談論「看到一次日蝕」並不成問題;而對使用漢文的人,「看到天狗蝕日」是一個可觀察的談論,或許也是毫無疑問的。對此,質疑的人會提出異議說,這兩個共同體所真實看到的乃是同一事物,即一個暗圓盤遮蓋住一個明亮的圓盤,怎可把它看做兩個不同事物呢日常語言分析家經過解釋後,會簡單回答認為,就在一個第三種語言的共同體中,有關暗圓盤和亮圓盤」的談論,取代了「日蝕」「天狗蝕日」而成為觀察語言。

這種全然依賴共同體的語言系統和使用脈絡的方法論概念,一直都似乎難免於相對主義的譴責;但日常語言分析卻不認為,基本理由有二一是認為這些乃是歷史既有之事實,何來相對之有有的是歷史的相對性(historical relativity),而這是無可避免的,也是無害的,端視一個人所持的歷史觀才有進一步更多的評價。二是觀察述句依賴於語言共同體的實際使用而定,乃是一開放而非封閉的語言發展與使用進程,其變革仍視語言共同體依據不同的可能判準而有所變動

就在這種把觀察語言視為相對於語言共同體和使用脈絡的觀點上,語言分析的實用主義這個陣營快速崛起。他們拒絕對有關何者是「真正的」知覺對象,是外在世界的物質性對象(事物),或某種主觀意識、心靈表象的現象,還是像感覺與料、既與物、感質等奇怪東西,諸如此類的問題做出認識論(知識論)的判斷。這些產生自認識論的問題,涉及到真實存在的是什麼,或能夠真正認識到的是什麼,這是屬於形上學或本體論(存有學)的問題,它們不屬於確定如何使用「觀察」的這個範圍。後者全然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也就是在溝通對話或科學探究的各種領域內,使用觀察的最好方式是什麼

語言做為工具,共同體在各種語言中加以選擇,是根據哪一種最適用於特定功能或任務而做出決定。對於日常實踐的目的而言,常識實在論的「事物語言」(thing language)也許最適合,也是緩慢演化適應目的的良好工具。但對各種理論探究而言,共同體會要求比日常實踐更具融貫性、嚴格性或經濟性。科學探究和科學家或顯或隱地會去闡明這些特定的需要和意趣(interests),而科學的論述在引入技術性定義時,在它描述判準中,在使用分類、測量和數學推理時,都例証了語言的這些特定用法

沒有任何語言本質上是「觀察的」語言,反之,這取決於科學家共同體選擇何者做為觀察的基本術語或述詞(predicates)。如此一來,確定可觀察物是什麼,就可歸結到科學家共同體選擇重構語言的所謂基本述詞之問題。科學家可以選擇諸如紅的、重的、熱的、大聲的這類「現象的」術語,以及「比...長「比...明亮」這類「現象的」關係,做為基本述詞,從而把這類語詞固定做為標示該語言系統的可觀察物。但科學家若如此選擇語言系統中許多抽象的、理論的術語是否能以某種方式連繫到這些語詞,並因此做為約定的東西連繫到觀察上,卻是大有問題或至少是極其麻煩的。另方面,科學家也可以選擇物理測量的術語最為基本述詞,而使每一事物都可歸結到這類術語,如測得的距離、時間間隔或質量、電荷的量質等。據此科學家共同體乃基於實用性或工具性在語言中加以選擇,涉及的是與方法論相關的,也就是科學家在觀察、實驗、測量等這些實踐事務為基礎上進行的選擇。也因此,所謂理論語詞(theoretical terms)和觀察語詞(observationalterms)的區分,僅是語言系統內使用脈絡上的相對區別,而非性質上不同的類。所有理論語詞都可某種程度是「觀察的」語詞,而所有觀察語詞也都是某種程度的「理論的」語詞,端視語言使用脈絡上的目的、便利或效益而定。邏輯經驗論者,如CarnapHempelFeigl等強調「邏輯重建」綱領的二重語言觀,在此已不適用

同樣的,語言分析的實用主義者既把觀察置於語言系統的脈絡依賴,又在此依賴上附加了科學家實踐選擇的任意性、約定性,遭受到相對主義(relativism)批判更遠甚於其他陣營11除了反表象論、反符合說乃至反真理理論的激越回辯外,筆者擬從科學哲學的角度對此提出一些釐清

首先,在方法論的概念構想下,觀察的相對主義傾向,實際上在科學共同體與科學文化的約束下受到了限制。就像日常用法提到觀察時一樣,對於觀察的涵義和觀察如何完成,實際上是存在著有一致的看法。神秘主義者在獨特的天啟經驗中「觀察到」神祉的尊容,或有人在譫妄狀態中很真誠的宣稱「觀察到」一般人認為是幻覺的形影或物體,我們並不會把這些視為正常的觀察事例;原因就在於,我們係把可觀察物看做是共同的和公共的東西,我們會認為觀察受到涉及公共的對象之檢驗所限制,我們所觀察到的,我們會預期別人也能觀察到。可觀察物的公共特性,方便科學家共同體的檢驗、溝通和証成,絕非獨我論(solipsism)式的私密經驗。觀察的這種公共性做為一個判準,是一種否定性的判準,讓科學家排除了不恰當的所謂觀察事例

其次,有沒有恰當的觀察(properobservation)的積極性判準呢「框架/內容」世界/描述」不再割裂二分的思想下,任何企圖用指稱理論尋索的判準,似乎都難免致命的缺陷。筆者認為這些肯定的、積極的、正面的判準也許是有的,但卻是很難周延的,就像每個積極正面的規則都會有例外,即使一一詳細檢索出來這些判準,也很難在科學家實際的觀察、實驗、測量等活動中辯識出到底哪些個在產生作用。反倒是,筆者認為這些積極正面的判準,毋寧是科學家養成教育中極其重要的環節。如何看怎樣看出正確結果究竟恰當的觀察述句(properlyobservationalstatements)是依循哪些程序步驟來完成這些正是優秀科學家養成訓練的重點所在。好的、傑出的實驗家,畢竟是「真有一套」,關鍵或許就在對這些積極正面的判準之衡酌善用了然於胸。舉個實例來看,現在我們知道,所有電子都帶有等量的特定電荷,每一本物理教科書都列出了它的數值是4.80 X10-10靜電單位。這一基本事實是Robert Andrews Millikan(密立根)在著名的油滴實驗中所建立;實驗進行了很多年,並於1913年發表,也駁斥了另一位激烈反對的、相信自己的實驗証明了相反結論的物理學家。密立根的實驗方法是讓微小的帶電油滴落在兩塊水平的帶電金屬平板之間,而兩平板間的電場有一個向上的力作用於油滴之上,當調整電場使油滴所受的靜電力和重力平衡,油滴就會懸浮在空中。已知維持這一平衡所需的電場強度,密立根就可以算出每個油滴所帶的電荷。此一困難的平衡作用使他得到結論,油滴所帶的電荷總是一個小的基本單位的整數倍。這一基本單位的數值,就是現在所知大自然最基本的常數之一12如今,大多數學物理的學生,都被要求重複這一需要極大勤奮和耐心的實驗,並把它做為訓練挫折練習而銘記在心。類似這樣的實驗訓練,很可能就是科學家習得並善用各種積極正面的觀察判準的基本模式,從而也避免科學觀察墜入主觀解釋或相對主義的危險





結語


很明顯的,本文對觀察的知識論概念構想,無論實在論或現象論的論點,都採取嚴苛的批判,反倒對觀察的方法論概念構想抱持較寬大的處理。的確,筆者恰要突出顯示,對科學觀察的考查,知識論(認識論)的研究進路也許已太久徘徊在死胡同中打轉;而方法論的研究進路,不唯較貼近實際的科學家的實踐活動與互動模式,所發展出的一些新穎哲學思想,也更深拓哲學思維的根基。就理論思想的可發展性而言,筆者確實有意多為後者進行理論和立場的辯護

1 Marx W. Wartofsky , Conceptual Foundations of Scientific Thought: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 The Macmillan Company , New York , 1968. p.123.

2這些陣營的分類,基本上依據Wartofsky在前引書第六章的分法,特別參見pp.108-113

3 Hilary Putnam , Reason , Truth and History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 1981. p.49 .

4 cf. Ibid. pp.3-5 , 51.

5可參見Thomas Kuhn Paul Feyerabend 等人的相關論著。

6 Hilary Putnam , Realism with a Human face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 1990. cf. pp.4-5.

7

Hilary Putnam , The many faces ofRealism , Open Court Publishing Company , LaSalle , Illinois , 1987. p.18.

8 Hilary Putnam , Realism with a Human face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 1990. p.103.


9 Hilary Putnam , Realism with a Human face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 1990. p.98

10 Marx W. Wartofsky , op.cit. , .pp.109-110.

11其中最備受攻擊的莫過於Richard Rorty,就像另個科學哲學家Paul Feyerabend被撻伐是「相對主義者」一樣,許多批評意見雖經再三澄清,卻也仍毫無助益地一次次被重新提出批判。參見Richard Rorty , Truth and Progress:Philosophical Papper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 1999

12有關密立根此一發現的細節描述和後續爭論,可參見Gerald Halton , The Scientific Imagination : Case Studies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 Cambridge , 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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